大街小巷衣食住行的招牌,不少出自街頭書法家李漢手筆。為了傳承他的字體,招牌公司第二代傳人李健明(96 聯合地理)將李漢的墨寶數碼化,製成「李漢港楷」字體,將香港獨特的招牌字延續下去。
中學時期開始在爸爸公司幫忙,李健明說自小與招牌一起長大,大學畢業後亦毫無懸念回去工作。正因一直見證爸爸工作,得知李漢與父親結識的故事,「爸爸不懂得寫書法,製作招牌時需要從各個途徑去獲取文字,邀請寫字師傅幫忙是其中之一。大概是七十年代左右,在旺角認識了一位師傅,爸爸形容他為人和善,其他師傅很有性格不肯趕工,但這位師傅卻是老好人,每次都願意趕工,加上爸爸名字是李威,師傅大名為李漢,同姓三分親之下以兄弟相稱,故事就是這樣開始。」
九十年代初李漢打算退休,生怕李威日後沒字製作招牌,於是想留一套字給他。「他將字典內所有字以楷書寫一次,斷斷續續將字交予爸爸,但遺憾的是他只寫到字典的前半部,最後一次交低兩大個紅白藍袋,就沒有再見到他了⋯⋯幸好多年來爸爸跟他工作時,由於每次請師傅寫字也要計錢的,但有些字例如有限公司、醫務所等是常見的,師傅的字爸爸可以重用,慢慢儲起了李漢字稿,終於填補了部分未完成的字。」李健明提到儲字既是省錢也省時間,「舊時工場在黃大仙,該區本身是沒有寫字師傅的,最近要去到旺角,當年手提電話並不流行,無法事先通知師傅要寫什麼字,要坐小巴出旺角告訴師傅要寫什麼字,運氣好師傅有空即場寫,運氣差字檔沒開門,或是師傅太忙未能即時寫,就要翌日再來。後來我走遍不同地區做過調查,發覺李漢的字甚少在港島出現,正是來回交通這個原因。」
李漢送字這回事,本地著名書法家馮兆華曾在訪問中形容為不可思議,字是寫字師傅的生財工具,將畢生資產交給非親非故的人,可想而知他對李威的信任有多大。「覺得李師傅將如此重要的資產交給爸爸,若一直放在櫃內是對不起人家,很早已有將字體數碼化的念頭,當時電腦仍是Intel80386,硬碟只有160MB,若然要將李漢的字掃描放入電腦,以150dpi解像度掃描一頁紙已耗用1MB,容量根本不敷應用,因為當時硬件未能配合到。」另一方面,大家都在電腦安裝過字體,也知道字體是什麼,但到底字體是怎樣做出來卻無人知曉。「直到2015年,我接觸台灣公司justfont,他們除了幫人度身訂造個人字體以外,還上載了大量教學片到YouTube講述造字流程,甚至會在民間徵集不同的字體,並會主動協助較為優秀的參與眾籌,有資金將字體數碼化,有了他們的幫助,我決心處理李漢伯伯的字體。」
由李健明開始掃描第一張字稿到電腦中,到最後眾籌成功,中間花了三年多時間。「製作耗時是因為要用軟件逐筆跟着李漢字跡勾劃,才能在電腦縮放併出不同的字,例如有了『果』字,就可以縮細加草字部變成『菓』,又或是旁邊加木字變成『棵』,因此先由部首開始做起,水字部、手字部、木字部等等,方便日後拼湊時有基本部件。我是先勾劃李漢寫了的字,然後再處理他沒有寫的,用砌字方法上下左右拼出來,但有約一百個字是沒辦法砌併到,例如李漢沒有寫『龜』字,就要從其他字的筆劃中,逐筆逐筆勾出來;勾好所有字後,將它交到justfont手上進行編碼工作,才算大功告成,本來跟justfont談好編碼要收取的費用,誰知他們聽了李漢師傅的故事後分文不收,真的要再次感恩他們的幫忙!」
造好字型後,李校友萌想作社區教育和推廣,但需要經費,身邊人提議眾籌。「2020年發起眾籌,起初什麼也不懂,連要籌多少錢也沒有概念,見到香港首次字體眾籌『勁揪體』籌到70多萬,膽粗粗想將目標定為70萬,但業界的前輩說沒可能做到;於是改變策略,將目標分成兩個等級:68日內籌到70萬,所有支持者可獲『李漢港楷』一套,如果籌到120萬,不用額外加錢可多獲『李漢通楷』一套,這種分級眾籌的方法,在台灣是很普遍。」可惜事與願違,眾籌到一半(34日)只籌到33萬,距離成功仍有大段距離,「唯有在社交媒體發貼文告急,借用《男兒當入樽》這套漫畫來描繪整段心路歷程,大概是這篇貼文感人,在網絡上分享出去,甚至有KOL幫忙宣傳,加上媒體訪問,令籌款數字直線上升,於眾籌完結前8小時,終於達成120萬這個目標,最終籌得134萬。」
眾籌完成,李健明沒有停下來,繼續兌現眾籌許下的承諾,可惜遇上疫情,應允要做的工作坊及導賞團需要轉到線上完成,但始終有點虧欠,「收了人家這麼多錢,別人一定有期望,後來想起2019年寫了《李漢港楷招牌》一書,便決定用數萬元印幾百本書送給中學生,算是盡點社會責任。不過我早在眾籌過程已與學校結緣,有很多學生邀請我接受訪問,有學生提議做字體匙扣,說他們喜歡將裝飾品掛在書包,我馬上追問時下流行什麼潮語,於是誕生了李漢港楷的第一款文創產品;慢慢再設計不同產品,由自家網店開始,再放到書店寄賣,開闢了另一門生意,勉強支撐起日益式微的招牌生意。」
在李校友眼中,保育不是一件複雜的事,「首先要對舊事物有透徹理解,能夠從你口中講出舊事物是怎樣的一回事,但最重要是將舊事物與現有事物融合,將它轉化成有實際用途的東西,而並非像恐龍化石般放在博物館。我舉個例子,早前《九龍城寨》電影大熱,內裡很多懷舊招牌的字體正是李漢港楷,這正是很實用的轉化,要設法去支持及幫助它繼續存在生長,令它有市場價值,當大家覺得舊事物並不老土,這才是保育最終的意義。」
訪問原文:《中大校友》季刊第一百零二十期.中大校友事務處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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